初夏烟朦，满院溢芳。正值一年最美好的时节，北大即将迎来她119岁的华诞。作为燕园人，不论身处何地，忙于何事，相信你都对母校北大怀着浓浓的思念与深深的牵挂。恰逢母校119岁生日之际，就让我们一起为她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吧。
未名导语：
绵延十年的安史之乱，摧毁了大唐的盛世锦年。仿佛一夜之间，王朝走进了萧索的秋天，中唐诗坛也为之一变。不同的流派各领风骚，恰如姹紫嫣红开遍，而其中总有一种表达，直指你的内心！
01
偏走中年冷淡风的大历诗坛
诗坛也是一个时尚圈。盛唐诗歌兼容并包，田园森女风，文艺清新范儿，摇滚朋克型，总之都是少年派。而进入中唐，率先流行起来的风格则是中年冷淡风——平淡，极简，你们热闹就好，留我独自清冷。
从大历至贞元年间，成长于开元盛世、遭遇空前战乱的一代诗人，在命运的颠簸中，无力地喟叹着自己的生不逢时与孤独清冷。他们不再有李白那样的非凡自信，也没有杜甫那样深广的情怀，转而追求宁静淡泊的生活情趣。盛唐诗歌中青春的旋律、蓬勃的朝气遂成为遥远而不绝如缕的余响。诗歌也随之从朝气蓬勃的春天，走进了淡远萧散的秋天。
韦应物、刘长卿及大历十才子等诗人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他们喜欢裁剪日常生活和自然风物中的秋风、夕阳、落叶、寒雁等元素，以暗淡清冷的底色，表达清冷寂寞的情绪和超然世外的隐逸之风。
韦应物的诗风清淡闲雅，有意效仿陶渊明的冲和平淡，最好的作品有《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刘长卿自称“五言长城”。他最为人熟知的作品，当属《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首《送灵澈上人》也颇有代表性：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大历十才子说法不一，大体是指钱起、司空曙、韩翃、李端、卢纶等十位诗人。他们的诗歌，举两个例子来感受下吧：
韩翃《寒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司空曙《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总的说来，大历诗坛深受王维、孟浩然一派诗风的影响，善用细微清幽的自然意象，以一两联诗句便勾勒出诗中有画的优美境界，然而整篇的意境不够浑然一体，往往有佳句而无佳篇。比如：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钱起《省试<湘灵鼓琴>》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寄》
李益在大历诗坛上算是一朵奇葩。他以边塞诗而独树一帜，其慷慨、壮烈颇有盛唐余韵，然而挥之不去的那一点伤感和悲凉，又可见大历诗坛的主流影响。比如这首《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还有一首《喜见外弟又言别》，若细细品味，可以求出安史之乱给一代人带来的心理阴影之面积：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02
以丑为美、出奇制胜的韩孟诗派
话说自从流行极简的中年冷淡风之后，诗坛在秋天的萧索中很是颓废了一阵子。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创新求变的风口来临，诗歌日渐恢复元气，到元和年间达到了一个兴盛的高潮。
首先兴起的就是以韩愈、孟郊等人为代表的韩孟诗派。
他们主张“不平则鸣”，不再像大历诗人那样把满腔的幽怨惆怅寄于自然山水，而要尽情宣泄饱经困苦的不平情绪，在情感表达上更为激烈。
他们还主张“笔补造化”，要发挥创造性的思维，对物象进行主观裁夺，构思新奇，用语奇特，注重造语炼字——这算是对杜甫工匠精神的继承。
他们在审美追求上，崇尚雄奇怪异之美。后来发展到以丑、怪为美，口味之重，令人匪夷所思。韩愈曾经和孟郊等人联句作诗，苍蝇、蚊子、跳蚤之类的内容写了上百句。连牙齿落了，睡觉打鼾，都要写首诗——真想穿越回去问问他们，这样真的好吗？例子就不想举了。
韩愈为唐宋八大家之首，虽然诗歌的成就不及文章，但他大胆开拓，在意象和用语方面求新求怪，以写文章的方法来写诗，开启了一代诗风，可说是“唐诗之一大变”，对当时及后世诗人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最脍炙人口的诗歌《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只是反映了他诗歌中近似盛唐、清新而富有神韵的一个侧面：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而最能体现他诗歌主要特色的佳篇，有这首《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促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孟郊性格狷介孤傲，一生郁郁不得志，又经历中年丧子的打击，可谓饱经磨难。他的诗歌响应“不平则鸣”的主张，多抒发穷困愁苦的怨怼情绪。他是著名的苦吟一派，讲究推敲，锤字炼句，但整体格局狭小，给人以寒瘦窘迫之感。所以苏东坡提出了“郊寒岛瘦”的评语。他的作品，真正流传下来被人传诵不已的，倒是这一首古朴平易的小诗《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03
风靡大众、最受欢迎的元白诗派
大致与韩孟诗派同时而稍晚崛起的，是以元稹、白居易为代表的元白诗派。
清人赵翼评论说：
中唐诗以韩、孟、元、白为最。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
（《瓯北诗话》卷四）
说的就是：韩、孟一派追求重口、小众趣味，而元、白走的则是大众路线、流行文化的路子。
表面看，两大诗派背道而驰；实质上，他们殊途同归，都是在追求诗歌发展的新时尚。
这一派诗人中，有我们今天比较熟悉的张籍、王建、白居易、元稹等人。他们对杜甫推崇有加，继承发展了杜甫诗歌中写实与通俗的特点。在他们的圈子中，最流行的是写作通俗易懂、明白畅晓的乐府诗。
如果用产品经理的思维来考察一番，可以发现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用户体验的诗派。讲究到了什么程度呢？就拿他们中间最大咖的白居易来举例吧：据说他每写一首诗，都要念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听，如果老婆婆能听懂，就保留；老婆婆听不懂的，就要修改；改了以后还让人家听不懂的，干脆就不要了。
其中，张籍、王建并称“张王”。他们善于用白描的手法描写日常生活，婉转表达出复杂的内心情感。
比如张籍这首《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以及王建这首《新嫁娘词》：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元稹与白居易是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一对，二人并称“元白”。
关于白居易，将在下一期有隆重介绍。而关于元稹，也许他最传奇的地方，就在于他还曾经是一名传奇写手——在唐代用文言文写的小说就叫传奇。古典戏剧四大名剧之《西厢记》，就是那个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便来源于元稹撰写的唐传奇《莺莺传》。
叙事长诗《连昌宫词》是元稹的代表作。连昌宫是唐代皇家最大的行宫之一，位于寿安（今在河南宜阳县），于唐肃宗年间废置。元稹通过描写连昌宫的兴废变迁，来探讨安史之乱前后国家兴衰的因由，夹叙夹议而能诗情摇曳，曲折有致。他另有一首五言绝句《行宫》，与这首长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寥寥20个字，意蕴悠长——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作为一个典型的多情才子，元稹还写了很多追忆过去情感的诗歌，很是低回缱绻、情深意切。有些诗句还变成了金句，在现代人的情感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会用到它们。
比如在想要优雅地拒绝一个新的追求者时，可以淡淡地说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它出自：
《离思》（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又比如，在考虑是嫁给爱情还是面包的时候，有多少人的心头，没有徘徊过这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呢？无论是已婚人士发表不如意的感叹，还是对将要走进婚姻的人儿进行劝诫，这都是一句万金油般的大实话。然而，推究这句诗的本源，它讲的却是无数人向往的婚姻中的一往情深。
这句诗出自《遣悲怀》——元稹在妻子韦氏去世后所写的一组悼亡诗，以平实的语言，叙写亡妻生前身后的琐事，平淡如话家常，却饱含哀思，动人肺腑。唐诗爆款读物、清人蘅塘退士编选的《唐诗三百首》选取最脍炙人口的唐诗作品，其中元稹入选的就是这组悼亡诗和前面提及的《行宫》。
《遣悲怀》
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尝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04
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刘禹锡与柳宗元
在中唐诗坛的时尚圈中，还有两位重要的人物：刘禹锡和柳宗元。这两人关系很好，才华相当，遭遇类似——都因为政治站队的问题，遭到长期的贬谪，两人又并称“刘柳”。
与活跃在文坛中心的韩、孟、元、白诸人不同，他们俩都是被贬在外的地方官，长期生活在二三线甚至是十八线小城市。在创新的风潮如火如荼，大众流行路线与重口小众趣味难分伯仲的中唐诗坛上，他们就像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虽身处逆境而不甘沉沦，坚定而执着地做着自己。
柳宗元心思较重，内敛深沉，常常是强颜欢笑而内心抑郁，因此年仅47岁就死在柳州贬所。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江雪》被誉为唐人五言绝句最佳者，也是他清冷寂寥的心境和孤傲高洁的灵魂的传神写照。他的精神气质以这样一首诗的形式，浸染了后来的每一个冬天。当白雪落满千山的时候，你一定会想起他。
而刘禹锡的性格更为豁达，通透睿智。他熬过了23年的贬谪时期，晚年官至太子宾客（终于是三品大员了），经常与白居易唱和交游，他俩又并称“刘白”。
诗如其人，他的诗歌明快爽朗，昂扬激越。
他55岁时在扬州与白居易第一次见面，白居易送了他一首诗，出于礼尚往来他回写的这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就金句频出，胜过了白居易的原作而被传诵至今：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他的《浪淘沙词》、《杨柳枝词》系列，充满面向未来的乐观精神，也是励志必读。以后，在安慰失意人的时候，不妨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大俗话，换成更为豪迈大气的：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浪淘沙词九首》其八
同柳宗元一样，刘禹锡也把精神气质，通过一首诗溶入了一个季节——每到秋天，就无法不想起他的《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05
幽奇冷艳的诗鬼李贺
俗话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外表这种东西，与才华有时候是成反比的。天才诗人李贺就摊上了这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他年辈小，比孟郊小39岁，比韩愈小22岁，但是成名很早，7岁写出来的作品就红遍了京城。18岁刚成年便以一篇《雁门太守行》，成功让当时的高官兼文坛大V韩愈路转粉，吸纳他进入韩孟诗派。
他翻新盛唐风潮，创作了一些意气昂扬的作品，如：
《南园》其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但是吧，这样一位天才人物，却长得十分抱歉，身材瘦弱细长，通眉、巨鼻、长爪，哎，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人丑就要多努力。李贺把孟郊的苦吟心法修炼到了一个更极端的境界，经常骑一匹瘦小的驴子，背一个已经用旧了的袋子，带上一个书童，四处漫游，寻觅诗意，一旦有了灵感，就赶紧写下来装进那个袋子里。这种方法实在非常人能学。他的母亲就很是心疼：我儿这哪是在写诗，分明是呕心沥血啊！
这样的一个人，写出来的诗也是非常人可比。他把韩孟诗派以丑、怪为美的主张，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重口小众趣味走向了暗黑系。他以奇特的用语，怪异的想象，冷艳幽奇的意境，抒发在这短暂一生中的苦闷心理，对人生、命运、生死等基本问题进行着思考。他用诗歌中创造了一个光怪陆离、冷艳凄迷、甚至有时阴森可怖的世界。他也因此被称为诗鬼。现代的鲁迅、毛泽东都是他的粉丝。
来两首作品感受下李贺的独特吧：
《梦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将进酒》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人物介绍
文雯，北京大学中文系98级本科，02级硕士。毕业后阴差阳错成为一名警察，十年一觉公安梦，2014年辞职，几经折腾如今回归文化事业，负责初岸文学图书策划和公众号运营工作。
更多精彩文章，欢迎关注“初岸文学”公众号
▽▽▽
未名湖是个海洋·投稿
“未名湖是个海洋”是北大校友圈非官方自媒体平台，以服务北大校友为宗旨，是一个以共同的情感记忆为纽带，以非正式的人物志为主题，使大家能够相互认识、相互了解，加深彼此间联系与交流的平台。
我们建设此平台的初衷是为了能把毕业后散落在五湖四海的北大人重新聚在一起，共同分享彼此间感动的人与事，同时也希望借此展现北大人的风采，弘扬北大精神，更加便于年轻一代了解真实的北大和北大人。同时也欢迎广大在校生来分享自己的故事。
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当年我们的梦想在未名湖畔，博雅塔下，今天希望我们能重聚在“未名湖是个海洋”，带着共同的回忆，携手并肩，走向未来。
您阅读本篇文章共花了： 
